爆竹聲起,春節又到了,每到這時,我都會想起四弟和兒時的往事──二十多年前,我們兄弟四個跟父母下放到吉林省海龍縣,父母是大學教師,被下放到農村教書,我和弟弟們「放羊」,整天在外面玩。記得那時我7歲,四弟志明最小,才5歲。
在那個灰色的年代,這個北方偏僻的農村,卻像世外桃源一樣,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了許多的快樂。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凍,過春節,是孩子們最興奮的時候了。
姥姥家沒有大戲看,白皚皚的冰天雪地,就是我們的大戲台,打雪仗、扔雪球、拉著只有一個冰刀的簡陋的雪橇高興得跑啊、喊啊,笑啊,手、臉凍得紅通通的。一摘棉帽子,頭上呼呼地冒熱氣兒。沒有年糕和白糖,我們就吃那又香又甜的烤紅薯。
幾個弟弟中,志明最聽我的話,我走到哪兒他都跟著。一次,我們哥仨跑到外面玩,志明跟不上,我們回頭找他,看見他被一塊石頭絆倒、摔了一個大跟頭,坐在地上哭。我心裏又害怕又難過,怕的是父母知道了,會責備自己沒有照看好弟弟,難過的是弟弟摔了,疼得痛心,所以自己也跟著哭了。志明看見我哭了,反倒不哭了,從兜裏摸出一塊白薯乾,送到我嘴裏,說,「哥,你快別哭了,我沒事。」
志明年紀最小,卻是最懂事的。
長大了,我考上了安徽省合肥工業大學。上大學二年級時,志明正面臨高考,當時家中經濟很是拮据,父母身為大學教師,兩袖清風,勉強支持家業和我上大學的開支。為了減輕家中的經濟負擔,成績優秀的志明選擇了去讀軍校,因為在軍校,不但可以減輕學費上的開支,每個月還有一點補貼。
志明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西安空軍工程學院,學電子專業。記得他讀軍校剛一年,就寄給我他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工資」,幫助我支撐這份來之不易的學業。
多少個夜晚,坐在教室裏上自習,每當自己想懈怠時,想起弟弟,自己就會重新振作起來;多少個時候,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中,每當自己為追求物慾所困的時候,想起弟弟,那顆不平靜的心就會平復下來。
放暑假回家是最快樂的時候了。志明讀軍校的第一個暑假,回家第一次見到他,看到他多了幾分軍人的英武之氣,多了成熟與穩重。我們一起游泳、打乒乓球、下圍棋、探討哲學、暢談人生。志明喜歡彈吉他,記得他最喜歡彈的一首歌是「三百六十五里路」:
三百六十五里路呀
越過春夏秋冬
三百六十五里路呀
豈能讓它虛度
多少個三百六十五里路呀
從故鄉到異鄉
三百六十五里路呀
從少年到白頭。
畢業後,志明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讀研究生的機會。在讀書期間,他省下錢為父母添置了洗衣機和彩電,換了家裏那台很舊的14寸的黑白電視機。
1996年,我來到美國加州讀書,畢業後,家中的經濟條件有了根本的改觀,但志明依然生活非常節儉。記得我第一次從美國回北京,看到志明簡陋的宿舍只有一張床和一把吉他,再就是書。他坐在床邊給我彈那首熟悉的歌,一曲「三百六十五里路」,濃縮了從故鄉到異鄉的那份真摯的手足情長。
研究生畢業後,志明被分配到北京空軍訓練研究所工作。1998年,他寫信告訴我,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修煉法輪功,同化「真善忍」,返本歸真,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後來,從信中得知他被破格提升為計算機室主任、和單位年度的優秀共產黨員。就在我們這個家蒸蒸日上的時候,1999年7月,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將中國大地捲入了文革式的惡浪。國內開始了對無數普通百姓的抄家、抓人……身在部隊的志明首先受到了衝擊,單位領導天天找他談話,讓他放棄修煉法輪功,志明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證實法輪功對社會對人民有百利而無一害。
隨著鎮壓的升級,部隊搞「人人過關」,志明的處境也越來越艱難。2000年3月至5月,志明被空軍政治部關押在北京西山的空軍某處三個月施行「轉化」,由於志明不肯放棄修煉,2000年5月,迫於中央的壓力,空軍司令部和部隊領導只好讓志明復員回家,在這期間,警察抄了志明在單位的住處,除了看到法輪功書籍之外,還發現志明給「希望工程」捐款幫助失學兒童的收據,這件事情在空軍系統的引起了強烈的震動……
復員回家後,警察經常到家中騷擾。家不能呆了,志明開始了「雲遊」生活。2000年6月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一直到2000年9月,聽說志明在上海的朋友家時被國家安全局非法逮捕,沒有逮捕證,也沒有任何合法手續,志明和他的朋友們,就因為自己對「真善忍」的信仰,以「非法聚會」的莫須有的罪名被抓走了。
幾個月後,父母收到警察局的通知,確認了志明被捕的下落。後來,又收到了通知──志明被判處四年監禁。
2001年的10月份,和志明同住監獄的一名犯人被釋放,帶出了志明的一封家書:
父親、母親,你們好:
我這裏不必掛念,只是很想知道家裏一些情況,望能來信告之。
我的事情希望你們不要為我難過。我沒有參與政治,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政府和社會的事情,我只是為法輪功說一句公道話。我並非盲從,我僅僅堅持自己對「真善忍」的信念。面對自己和良知,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口是心非,任何外界的力量也不會改變的。
看了一些關於文革歷史的書,使我對人生和社會有了不少認識,人很容易被人帶動,盲從地被輿論和觀念所帶動。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選擇是理性的、平靜的,因為「真善忍」是深藏在我心裏與生俱來,最珍貴的東西,從小到大,不曾改變。
我沒有虛度時光,你們以後會明白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是最最值得的,只希望自己真的擁有神的稟賦,永不墜低俗,希望那「真善忍」的聖潔之光永駐在我心中,照徹我義無反顧的路,將生命化作一片淨土,恭迎萬古的榮光。我想,塵埃落定之日,當是世人驚醒之時。
順便提一下,他們說判我四年,一個月後可能換個地方集中,但我想肯定用不了四年我就會獲得自由,也正是所謂「欲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吧,我對此很樂觀。
望你們保重身體。祝一切好!
志明2001年9月27日
看到弟弟的信,我淚眼朦朧,往事像潮水一樣湧進我哽咽的喉嚨,衝擊著我那顆在物慾橫流中封塵的心。
曾經在理想和現實的邊緣上掙扎,無奈地把善良和純真留給過去,遺忘在童年那個北方偏僻的農村。奉行著「兩耳不聞窗外事」現代中國人做人的原則,為生計奔波,為名利追逐,在茫茫人海中上下沉浮。
曾經不知世間信仰為何物,敢教人這樣生死不棄。驀然回首,卻恍然大悟,這一場手足兄弟的緣分,三十個春秋,交織了歲月的故事,只為奏響那深沉的樂章──生命因真善忍而永恆!這個主題不是用筆墨寫成的,而是弟弟用青春揮洒而成的──「我沒有虛度時光,你們以後會明白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是最最值得的,只希望自己真的擁有神的稟賦,永不墜低俗,希望那真善忍的聖潔之光永駐在我心中,照徹我義無反顧的路,將生命化作一片淨土,恭迎萬古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