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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前文)
2008年9月29日
離「十一」休假只有一天。最近我的體力明顯下降,身體極度疲勞,腦袋一陣陣眩暈,我已不能幹活。
病情進一步加重
我再次要求見大夫,我說如果再不醫治我的病,我肯定會殘疾。賈坤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用各種理由支開我。為了討好「610」,他做到了不遺餘力。
我的生殖器長了黃豆粒大小的膿皰,很疼。我給賈坤看,下身已爛得不成樣,外面是一層厚厚的白濛濛的膿液,表皮和內褲粘連在一起,撕下來連著一層皮,膿血濕透了外褲,他歪著頭奸笑。
駐檢通知了母親之後,當天她拿著家裏的棉被來,但是沒給經辦人好處,只能去買他們指定的「小鋪」的被子。母親很生氣,她一生做事堂堂正正,不會使路子。號裏花花綠綠的被都是農村的家長送進來的,他們都精通世故。號裏被子裏絮的是人造纖維,蓋在身上一會就憋出一身汗,像剛洗過澡,濕漉漉的,長癤最怕潮濕,病情進一步惡化。
我的癤病表面紅腫,連成了一片,沒長的部位只有後脊梁,我每天都在反覆摳結痂,而它像被割過的草坪瘋長出來,密密麻麻的。
與此同時,母親在外面努力地向媒體和各機構說明我的情況,求得他們的幫助。母親以常人難以想像的毅力堅持著。然而,她的正當行為激怒了所有當政者,加緊了對我的迫害。
我問「禿鷹」:「大夫不給我治病,也不許我通知家人,這是甚麼意思?」
「你懂點規矩,這是改造,不是在家!」「禿鷹」一隻腳跨在鋪板上,一隻腳站地上,很閒適地看著我。
「你們恨我嗎?」我用真誠的心態詢問。
「不恨。」回答得輕描淡寫。
「那你們為甚麼打我?」他們無語,集體沉默。
不得不承認,這裏的犯人基本都有命案,幫教組的成員更是清一色的「殺人犯」。後來我問過其中的幾位:「你對殺人後悔嗎?」回答:「我殺的人太少了,應該再殺幾個」。
一場生存保衛戰
「你父母有你這樣的兒子不犯愁啊,他們是不是非常恨你?」問話的是「大山」,經常對我提一些不著調的問題。我很煩,但都回答了,我覺得一個尚處於迷中的人,他對世界的認識是恍恍惚惚的。
「不會的,我父母會因為我的事,以後更加關心和照顧我。」
「你死了對你父母都有影響,要不你家人都不管你呢!」「大山」的年齡不小了,但說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世界在他眼裏發生著莫名其妙的扭曲。
「你們不要聽警察的。他們在害你們,你們還是信共產黨?」
「我們誰都不信。」
「那你們為甚麼往死裏打我?」
監裏頓時安靜下來,離奇的肅靜。
「你想以後當官,自己找罪受,這怪得了誰啊。」「大山」辯邪理很有一套:「我啥都沒幹,這跟我有啥關係,那都是上面派的,查下來也輪不到我。」「大山」有時說幾句實話。
「大家都是朋友,你們不要再盲目了,要了解真相,我們才是一夥的。」
「我們都不參與政治,就你一個跟共產黨拼命。我們不反對它,也不說它好。」「胖坨坨」在一旁補充。真正的江湖與行俠仗義扯不上關係。
「胖坨坨」事因販毒,他嘴裏兩側剩了幾顆牙,像火柴棍一樣當啷著,吃飯不兜著點,都從牙縫裏掉沒了。胖坨坨瘦得只剩骨架,關了燈就是一副骨骼標本在動。
「我在救你們,共產黨面臨的是全球性的大審判,你們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我壓低聲音說。
「*,你**的真能扯。你保護我們?你有啥權力!」「大山」對我忿忿不平:「共產黨跟你有啥仇啊?對老百姓不好?誰上台還不是這麼爛!讓你上台就好了?」
「共產黨是反人類的殺人集團,它是21世紀人類最大的威脅。黨文化是人類文明的一場浩劫。」我試圖說服他。
「去你*的,我們都有殺人許可證,你要不要看看,打死你我還能減刑呢!」「大山」說的沒錯,他犯的和「教獸」一樣是入室搶劫殺人。
「***大山,你瞎白唬啥!誰說減刑了?」「禿鷹」對「大山」罵起來。
「慶哥,我沒說,是他說的。」「大山」指著我,對自己剛剛說的話一推了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大家對近來的時事說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有的說我這種罪哪個國家都有,就是在美國也得把我蹦了。
「花和尚」:「共產黨是霸佔你老婆了?還是把你家孩子扔井裏了?共產黨跟你有甚麼仇啊?你這麼恨共產黨?」他五十多歲,是最賣力整我的人。
「這是階級鬥爭,是民族仇、階級恨!」
「花和尚」:「我說的都是為了你好,你這個***不知香臭。到啥時候天下都是共產黨的,還能有啥改變咋的,像你這個小蝦米能泛起大浪啊!」他長著濃密的絡腮鬍子,外形像魯智深,因為十多年前殺害女友,又擁有著一大堆花花事,所以得此外號。
他說話的目的,是既想通過迫害我向「610」討好,為他治病鋪平道路,又想讓我領情,以後照顧他生活,他已經戴上了鐐子。
他又說:「你淨說沒用的,我們幹的事都是上面讓的,就是以後查也查不到我們頭上。」「花和尚」人很精明,眼珠子一轉就出來一個壞主意。他過去是一家醫院的藥劑師,專門給人配藥吃的。
「你在那信裏都寫了甚麼?」「胖坨坨」說的很神秘。
「沒寫甚麼啊,絕對沒有侮辱人格,沒有涉及個人的內容,都是譴責共產黨的。」
「你跟著中央的那個頭頭呢?」
「我不關心政治,我的行為不涉及政治圈。」
「***跟我們不說實話,你隱瞞啥意思啊!」「胖坨坨」有點急了。
我話還未完,「610」來了。我怕被語音監控系統聽到,故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量,但是還是被他發現了。
賈坤說:「這小子給我們講黨課,別說,他說的有點道道」。
「610」腆著肚子,眼睛根本不看我:「以後不讓他說話,粥給稀稀的,餓不死也反抗不了,呵呵。」
賈坤:「就這*付的,出去也讓人整死。」
「610」咧開大腮幫子:「你要是看見他家老太太,你就知道了,都**的聽不進人話,一家子四六不懂,光***說感謝不動真格的,我們還怎麼幫他?沒有我這麼護著他,早**死了!」
我聽著他的話,有點明白了──他肯定是向我母親索賄不成惱羞成怒。從他的手段遊刃有餘,對我的迫害歇斯底里,就知道他是一個喪盡人性的共產黨吸血鬼。
賈坤說:「現在讓我們整得有點神志不清了。」
「610」:「沒事。」
「教獸」一見「610」就像打了激素,立刻來了精神。他站到我前面,斜眼瞅著我,琢磨怎麼整,都想得入了神。他笑嘻嘻地提著抹布的一角抽打我,「你是個大傻*。」說著把抹布往我嘴裏塞。我拼命地掙扎,一陣陣噁心往外吐。
「小猴」飛起一腳踢中我下巴,幾個人上來,把我壓到底下,他反擰我的手到後面,僵持著和我較勁。賈坤上來掐我大腿內側,「金剛」扯我腋下肌肉,「教獸」摳我頸下的鎖骨,「二哥」剜我的眼球。
「小猴」身材小,靈活能動,把我當摔跤的靶子,一隻臂夾住我的頭,死死地把我拖下地,「金剛」把辣椒油洒到我傷口上。
我咬牙挺著,汗濕透了全身。
有人往我臉上吹煙灰,賈坤齜牙咧嘴地狂笑,直等他們都沒了力氣,才放了手。
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小猴」過來試了我的鼻息:「沒問題。」趁這機會,「禿鷹」給幫教組各成員布置作業,每天要例行對我群毆,包括拳擊、肘擊、膝擊、搧耳光等等一套組合。
我發明了牙膏療法
我不知道為甚麼渾身發熱,別人都穿著了很多衣服,我把所有衣服都脫了,光著膀子晾,我覺得乾燥是治療癤的根本辦法。另外,我把母親送進來的牙膏塗到疥瘡上,希望牙膏給我殺菌消炎,起到外用藥的作用。
犯人們推搡我:「你怎麼啥也不懂呢,牙膏能治病啊?」我一臉的無可奈何:「你們能給我一點外用藥嗎?」賈坤:「你他媽的真是學傻了,你家不給錢,大夫就給你治病啊。你在外面怎麼活的?這麼多年是不是天天挨揍啊?」
「四指」是個有名的神偷,他跟我說:「你看好了你的牙膏,十分鐘之內我一定讓它消失。」我不相信他的話,把牙膏揣在貼身的褲衩兜裏,保持了高度的警覺,「大成」過來問我一個字怎麼寫,我告訴了他,回過神,我發現牙膏沒了。
我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四指」說讓我用被子跟他換,賈坤也說只要我把被子給他,他以後保證我的牙膏不丟。我不答應──這不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嗎?
他們偷我一次,我就要回來一次,遭他們毒打一頓,然後再丟,我再要,再被打。我搞不清那牙膏怎麼神不知鬼不覺沒的,也就在剎那間的事。我的牙膏換來了一次次暴打。
賈坤跟胖管教說:「粥越來越稀,人都吃不飽,隊伍不好帶啊!」他吸了口煙,語重心長地:「我有啥辦法啊,我就是個給大家跑腿的,明天跟上面說說,但是有沒有效果,還是要看你們的表現。」
號裏的犯人都餓得飢腸轤轤,沒好氣地罵我:「都是你連累了大家!」我大聲質問:「那你們就忍心看著我死嗎?!」大家都默不作聲。早上的粥,只有小半塑料碗,中午也一樣,碗裏十個米粒都不到。
賈坤也覺得太過分了,罵負責接飯的「教獸」:「勞動號遞飯的時候,你**的不會把粥揚到他臉上啊!」「教獸」不敢吱聲。
我有點自責──我因為要民主,失去了自由。他們因為我,失去了米飯。我的行動是對別人好呢,還是害了他們?
大家都知道,打我可以給免費盒飯,盒飯的飯才是能吃的大米。「大成」吃到了免費的盒飯,一直到他走。其次是權子,他買的東西和單據相符,沒被剋扣。我們買東西基本是給多少算多少,憑天由命。
終於看了一次大夫
「花和尚」有心臟病,家裏出了買藥的錢,但是如果不另付關係費,大夫就不給藥,因為他打我有功,特批准他可由家人送藥。今天他出去看病,我要求跟他一起見大夫,賈坤很煩我,說:「去吧去吧,反正快死的人了。」
我替「花和尚」拿著衣服,大夫給他測血壓,頭也不抬地寫病情記錄,也不問病也不給藥就讓回去。我趕緊說:「王大夫,我謝謝您,能不能先給我點外用藥,我父母一定會給錢的。」
大夫衝我一笑:「坐吧。」我邊脫邊說病情,他往我這邊瞟了一眼,似看非看地說:「生殖器皰疹,在外面嫖娼了吧?」「沒有啊,從來沒有!」「病都得了,還不承認,你挺著吧!」
我問他:「發病剛二週時間,我一直在這裏,怎麼可能得性病呢?」他冷冷地笑了。
「你看,都化膿了,您能給我點消炎藥,行嗎?」我的心裏七上八下的,像打碎了無味瓶。
「我這有砒霜,你要不要?」口氣中帶著戲謔,我心裏感覺冰涼,冰得全身透心涼。
「紅黴素軟膏也……」話說了一半,我被噎了回去。我不知道應該繼續說甚麼,腦子裏一通亂碼。
「610」劈著兩腿坐在對面,他說話乾脆俐落,清清楚楚地吐了幾個字:「吃點砒霜死了算了,省得給家裏造成負擔!」
「我的病真的很嚴重,如果不及時治療,至少會落下殘疾。」我極力保持鎮靜,保持大腦清醒,但是不行,滿腦子糊塗。
「你回去吧,一會護士過去。」管教過來推我,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如何感動他動一絲善念呢?
從管教室回來,賈坤在罵我:「讓你別出去吧,管教都在罵我。」我面對橫眉冷對千夫指,「花和尚」罵我:「把你手巾拿走,別跟大家的放在一起!」又說:「你這個*養的,最不要臉。」
槽子的東西有個櫃子,大鋪的手巾都掛在鋪邊上,從此以後我的手巾只能拿在手上,跟我形影不離。
一下子,大家都找到了對我懷恨的理由,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我心裏憋屈,大聲申辯:「大夫沒好好看,他隨便說的。」
臨近下班,女護士把「花和尚」治心臟病的藥送來,我扒在監欄上央求她:「翟姐,王大夫說讓你給我看看,我的癤病化膿感染了!」我可憐巴巴地說。
「哪呢?脫下來看看!」她的聲音高到八度。
我把腿伸出來,露出腐爛的紅色癤瘡:「主要在生殖器上,就跟身上的一樣」。「哪有啊?」她看了看我的腿,好像看穿了一個騙子的戲法。
「你看這不是嗎!」我摳著風乾的牙膏:「我下身很嚴重了,求求您,翟姐!」我的聲音快成了哭聲,我還是沒直接給她看下身,我覺得那樣好像把自己當成了牲口。
「沒病找甚麼大夫!」她那兇悍的眼光在巡視我。我感覺自己好像被甚麼東西扎了一下,我的自尊、我的自信頓時化為烏有。
隨著高跟鞋「篤篤篤」的離去,我還嘟囔著:「讓王大夫先給我點外用藥唄!」我心裏清楚這是一件多麼渺茫的事──大夫、護士、警察都不會理我,他們都搖著尾巴圍著錢轉呢。
2008年10月8日
整整休息了七天,在這七天裏,管教和「610」都歇了,我難得的輕鬆。
看守所在休息日只供應兩頓,一頓稀的,一頓幹的,飯菜味道很難聞,難以下咽。放假前,母親送來不少食品,有水果、白糖、酥餅、蜂蜜、火腿、豆奶粉等,除了辣椒鹹菜我不能吃(與皮膚病相剋),其他的我也沒吃到嘴裏。那些東西完全可以滿足我七天的需求,如果不被人拿走的話。
我特意把一瓶商標印著多種維生素含量的鈣奶揣進褲兜裏,我想補充一下長期見不到陽光的營養,恢復一下我消耗殆盡的體力。
很多人在懶散地倒著,愛睡的人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都在睡覺,也有人在縫衣服,也有人在聊天。賈坤在和有錢的幾位打撲克,一個上午,他就贏了兩箱方便麵。
我趁機會趕緊去洗衣服,還沒等我泡上水,「大成」起身上茅廁,在我衣服上尿上尿,連洗衣粉袋子都灌滿了。我一口氣把我裏裏外外的衣服都洗了,賈坤不讓勞動號幫我晾到走廊上,讓我一個人用手抖幹,我抖了三天終於把所有衣服都弄幹了。
認我為「老哥」的人
我洗完衣服回來,發現藏在被子裏的鈣奶沒了。我就問湊到我身邊的樑子:「我的鈣奶沒了,你們好長時間沒出去了,不知道現在的奶製品都摻了三聚氰胺,那個東西吃了會死人的!」,他大驚失色:「*,你不早說,我嘗嘗甚麼味,結果都喝了。」
他是第一個主動和我答話的人,他開始講:「你不懂,號裏的犯人不能太團結了,不作出點事,管教就會過來挑事了。」我覺得他說話實在。
他說在十幾年前,在我家附近呆過。
提起十幾年前的事來,恍如隔世。十幾年前的人是死是活未知,十幾年了,聽他說得逼真,百感交集。他說自己是個大孝子,我們越聊越融洽,真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
在這次進來之前,他因為盜竊蹲了十三年的大牢,回家以後還是吊兒郎當的跟一個拜把子兄弟搶劫,殺了人。他說是他兄弟殺的,開始還不知道人死了,因為說給他一筆錢讓他頂了,後來知道了,案子也翻不過來了。
他小我一歲,稱我為「老哥」,總是問我:「老哥,咱媽甚麼時候來啊?」「不是昨天剛來的嗎?」母親給我送的水果甚麼的,都被他拿走了,我也不好意思吱聲。他把共產黨那套掠奪技巧學到了家,總是能脅迫一兩個犯人為他買單,過著吃穿不愁的愜意生活,頓頓方便麵的消費讓賈坤妒忌。賈坤把他的床位向後挪了兩個,以此找個心理平衡,面對這種人,我應付不了。
他缺東西的時候,都來我身上劃拉。我光著膀子的時候,他看中了我的襯衣,那是一件水粉色的新襯衣。他拿了過去,把襯衣腰部截下一段,把剪口縫上就成了一個漂亮的帶紐扣的枕套。
在監獄呆的時間長的人,手都比較巧。監裏的特殊衣服都是自己動手做的。他們可以把布拆成線,把線搓繩,用繩編成各種物件,還能做穿脫方便的死刑犯囚服,還有保護戴手銬腳鐐的棉制鐐模,他們都縫製得非常精細,做針線的能力一點不比女人差。
母親送來一大包各季節的衣服,「金剛」發現了其中一件大衣上有一條兩米長的拉鎖,整個監裏都沸騰了。「金剛」好像是新發現了金礦,興奮得臉都變了形。它是製作死囚服的關鍵部件,這個寶貝是他們做夢都想找到的東西。
我把這個拉鎖給了「金剛」。新來的李鵬也缺枕頭,跟我要了一件襯衣。樑子的臉色變冷,路過我時用固定腳鐐的螺栓踢我,我的腳踝被踢破,露出了骨頭,小腿肚子上都是血。他說:「你下次再送人東西先跟我打招呼。」
我啥也不說,他狠狠地杵了我一拳。
我說:「老弟啊,我們沒必要手足相殘。等我出去了,你需要甚麼,我在外面開個廠子,專門加工號裏的東西送進來。」
他問我:「看守所你有人啊?」禿光光的腦門閃著亮光。
我傻了眼,答:「沒有。」「那你送個屁進來」!把我噎得一句話也沒有。
法西斯式的強制勞動
胖管教第一天上班,醉醺醺的,好像剛喝過的樣子,對賈坤說:「這幾天挺消停啊, 咋不出動靜呢?」賈坤一副開玩笑的口吻:「都是老滑頭,出工不出力,不行都把他們做了,哈哈哈……」
我聽出來,他們是在說我。因為七天的疲累,我現在呼吸困難,有隻眼睛視物不清。這七天裏,我擦了不知多少遍地面和鋪板,把個號子犄角旮旯都擦遍了。擦鋪看起來事小,架不住次數多。監裏的人體力都弱,一會工夫就把體力消耗殆盡。
「金剛」把洗衣粉打成泡沫,抖在鋪板上,讓我撅起屁股,雙手按地,左右掄動抹布,這種姿勢一遍一遍地擦,兩三圈下來滿臉通紅、全身濕透,再往後就完全處於拼命的狀態,由於出汗太多,我的癤還在發展。
等賈坤說停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虛脫了。勞累使我腹部開始疼痛,腰部越發直不起來,站的時候都很困難。因為腹部疼痛,我有幾天沒吃東西了。共產黨在中國被押犯人的強制勞動,同當年日本人在東北立法強制勞改人員勞動的性質一樣,都是一種反民族的赤裸裸的法西斯行徑。
通過我的勞動,把原來臭氣熏天的監房變為清新爽人。過去這裏是繁榮的不是人,是螞蟻和蟑螂,它們晚上會到處亂爬。現在整個監室再也找不到它們的身影,聞到的是洗衣粉清香的味道。
禍害人無所不用其極
號裏有關長癤的順口溜:「先從手上長,腰裏轉三轉,屁股紮老營。」我的癤專門長在汗腺多的地方。我的手上腳上沒有。賈坤讓我刷癤水,我堅決不同意。這種治癤的藥水非常危險,不是醫學上保險的成品藥,而是看守所私自配製的有毒藥水。
據說這個藥水是哈爾濱市看守所一個在押犯人的想法,提供藥水的工人一把瓶口打開,一股非常濃烈的敵敵畏味道瀰漫整個監室。那個通紅的藥水有著烈毒性的藥性,它在短期內對身體產生效果,使人頭暈腦脹,連死刑犯都避而遠之。
賈坤說大家睡覺一個挨一個,我這個癤病一旦傳播,所有人都沒跑。說我的癤要是傳染給其他人,看他怎麼禍害死我。其實在我之前,已有多個人得了癤,他們得到了護士給的含硫軟膏,基本上沒有大範圍擴散。
護士巡檢經過我們監室的時候,賈坤跟她說我不刷癤水的事,她立著眼睛看我:「就你特殊啊!」
「不是,全看守所都用那一把刷子,本來沒有也傳染上了。」我小聲嘟嘟。刷癤水用的是一把建築用的毛刷,男監和女監一共30-40個監室都用一個,從感官上也不衛生啊。
賈坤向女護士要了一管含硫軟膏,她很關心地問賈坤:「你自己長了?」「嗯,腿上長了一個。」「那下午給你拿好藥,這個你先使著。」她在白大褂的兜裏掏著,從幾管藥裏挑出了一管。
她向裏面走進去,賈坤對我說:「聽沒聽見?再不主動,我們就採取強制措施了。」我蹲在鋪邊生氣。「花和尚」輕輕繞到我背後。在號裏,我的耳朵異常靈敏,我已經聽出是他的腳鐐聲響。我剛要起身躲開,賈坤喝令我坐下。「花和尚」猛然向我後腦狠擊,我痛苦地滿地打滾。
女護士從裏面回來,看見忍著劇痛的我說:「別把藥給他!他不適合用藥!」
我愕然,震驚。
走了以後,她又轉回來,好像被我欺負了,高聲命令:「所有人都不要給他藥,藥對他沒用,越擦越糟!」賈坤說:「翟姐,跟他那種人置啥氣啊!」
我傻了,不知所措。
陰性的東西最近邪惡。女性的惡通常以陰柔和母性作為掩飾,而她殺手般的惡讓我頭皮發麻,這裏的醫生護士都變成了嗜血魔王。
賈坤淫褻地笑:「這可不是我不給你,是翟姐不讓給啊!」
2008年10月15日
秋風吹起來,掠走了屋裏的腥臊氣,吹到我身上,癢得很。因為一直得不到藥品,我的癤不停地潰爛,我被折磨得精氣全無,每天除了撓癢還是撓癢。
加上我身上遍體鱗傷,臉上都有傷口,於是我不想再增加打鬍子的疼,由著鬍子頭髮索性生長,我的容貌像坐了幾十年的大牢。
在這種環境裏,愛美的人還在。「小丹」他們,有點娘娘腔的小子,每天定時照「鏡子」。一天之中只有一個時刻,白色的監規板和桶裏面靜止的水面,都可以照出倒影。
管教喊我名字的時候,還沒輪到我洗臉,每次我都是最後的一個。如果讓我洗的話。管教室離301只有十米遠,然而,這是我一個月以來走得最遠的一次。
走廊的左右一邊是錄像監控室,一邊是管教休息室,在所有接見的時候,「點了錢」的單獨一個屋,「沒點錢」的有管教作陪。
中國人失去的司法權
我走進去,一副邋遢的樣子。
座位上一個女人,沙發上一個男人,見到我,兩個人像見到了久已企盼觀賞的大猩猩一樣興奮。「非暴力不合作,甘地耶,就是他!」
說話的女人就是我案子的公訴人,她說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抗爭也僅僅是老百姓在飢寒交迫中討口飯吃,人民忍無可忍中不同暴政者合作,減少了惡政運行中對人和社會造成的破壞,這是對待問題的絕對的和平主義。
「你真的跟他們都不一樣,太不同了!」女檢察官見面後先發了一頓感慨,我聽出來是真心的,但是我沒做任何反應。
檢察官在一頁紙上記錄,她的第一個問題:「你對法輪功怎麼認識的?」
我說:「我認為一個人的信仰是她的最為基本的權利,任何人、任何國家體制都不能夠干涉,我認為法輪功秉承了中華傳統的精神,人格是純正的、高尚的、無私的,所以我眼中的法輪功就是一個純粹的修煉團體。」
國保大隊搜到我的四本法輪功小冊子和電腦中的一篇明慧網文章。公訴人把這個問題一直咬到法庭上,欲置我一個法輪功的罪名。
我藏有法輪功書籍,不觸犯法律。即便我修煉法輪功,也不觸犯法律。即便我宣傳法輪功,也不觸犯法律。我承認我和法輪功是一夥的,從一九九九年開始我就被政府認定為法輪功同情者,中國人都應當是天然的同盟者。倫理是對人的人文關懷,而宗教是對人的終極關懷,在接受關懷上,誰都不會認為自己除外。
第二個問題:「你在監裏有沒有繼續煽動顛覆?」
「我在監裏每天遇到了慘無人道的虐打,他們禁止家人對我疾病的救助,我不知道這是為甚麼。如果我在文字中冒犯了誰的話,請代我向他道歉!」我費力地支起頭顱,好讓青腫的臉顯露在她的目光下。
男人一直在看我的卷宗,他插了一句:「你在裏面傳播民主思想的話,那些犯人還不把你打死!」
女檢察官開始翻那頁紙,就一頁,翻過去,又翻過來:「你有證據嗎?」很專業的問話,也是很地道的回絕了我的疑問。「你知道你犯的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嗎?」她快速地把話題岔開。
「知道,就是過去的反革命煽動宣傳罪,現在把名字改了。」
「你應該每天找朋友泡泡酒吧,洗洗澡,吃吃飯,幹甚麼都比上網反黨好啊,你看我一天忙得,(來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哪有時間啊……」。檢察官已經結束了工作,正在收拾稿紙,邊準備撤邊勸我。
我趕緊補充:「我對所有審訊記錄都沒有看過,你說怎麼辦啊?」女檢察官這回眼皮都沒抬,慌忙說:「那就在我這個上面簽個字吧。」
我拿過來一看,記錄的內容簡之又簡,熟練地簽上名字、按上手印,男人很幽默:「業務挺熟練啊!」我在籠子裏圈得,甚麼都遲鈍了,只有這個程序輕車熟路。
「我最後說幾句吧……」男人在起身的同時,有了說話的衝動:「我看了你的文章,內容沒有問題,有關民主啊,自由啊,等等思維,都很超前,如果再過幾十年以後發表,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到那個時候,一定會有人來紀念你的……」「甚麼紀念啊,這是錯的,你別說了……」女檢察官用力推那個男的走。
我聽他說的話很感動,不顧自己戴著手銬,上前要和他握手,他也趨步上前,像見到久違的老友:「同志……」「甚麼同志啊,你現在不能跟他叫同志,他是反革命,你要劃清界限!」女檢察官說話又急又快,一分鐘也不想再多呆了。她墊著一張紙拿起我用過的筆,把它包起來放進包裏,急匆匆地走了。
她說的沒錯,按照毛澤東的《論十大關係》的分類,我是敵對勢力,已經不屬於人民中的一員,不配擁有革命隊伍的親切稱呼了。中共的所謂「革命」其實是專制制度的全面創造性的復辟,「革命」革(割)掉的是真正的民主人的腦袋,從此中國的司法權成為了共產黨的囊中物。
生為中國人不是我的錯
管教把我往回押,邊走邊說:「你都瞎說甚麼呢!」「我的意思是不要給我搞特殊化,她能幫助改善我的生活,我希望和那些刑事犯一樣。」「*,**點事用得著跟她說,她說話好使啊!」
我沒回答,繼續往前走,結果走過了監號。管教:「往哪去?這裏!你**的都關迷糊了!」
管教開鎖的時候,號裏的人都坐到鋪邊上,地上馬上沒了人,這是監裏的規矩。賈坤在後面小窗子下抽煙,管教跟他說:「你們這個監室都是好人,心眼真的好,你看這小子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呢。」
我鑽進去,他們問我:「都問你甚麼了?」我夾著嗓子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大家都跟著樂,那一刻,這個世界只剩下兩種人:一種是共產黨的同志,一種是反黨的敵人。
「610」過來跟賈坤說:「到後窗戶來,有事。」賈坤到後窗口趴著聽,轉過頭衝我們喊:「都別回頭!」
這個時候,「大成」用鐐子咂我的頭:「你,你這*樣的,連話都,都說不清楚,還,還貶公訴人呢!」「大山」把我的鞋墊扔垃圾筐裏,「花和尚」把我的旅遊鞋到處亂扔,號裏一片狼藉。
「小點聲!」賈坤回頭下命令。
「610」囑咐:「別讓他知道是我啊。」
「沒事,他眼睛看不清。」號裏一下安靜了下來,他們的對話聽得很清楚。
「反共,過來刷癤,哈哈哈……這回你逃不掉了!」賈坤把一樣東西藏在背後塞給「小猴」,又開始了對我的瘋狂行動。
每天負責刷癤的老頭,在監欄前為難地搖著頭:「刷不了就不要刷了,我還有事呢,今天算了吧?」他既知曉自己的工作,又看到對我的折磨,有點於心不忍。
「不刷,那能行嗎!」賈坤對他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四指」拿個小刷子,往我的屁眼和命根子上捅,每一下都把我殺得直蹦高。這個藥水一擦上就犯噁心,頭一陣陣的迷糊,晚上還不斷地嘔,又吐不出來。
慢慢的,犯人們把這個迫害當成了節目欣賞,一到時間都齜著牙等著看。
2008年10月16日
胖管教給「610」打著手勢,意思是不讓我聽到。
「610」幾天沒來,問:「怎麼了?」
胖警察轉向號裏:「他都瘋了,你們都對他好點。」
「林子大了,甚麼鳥都有。」「610」的高音喇叭還沒調低。
「嗨,他來的那天,我跟他談話的時候,我就看出他精神不好。」
我感覺自己的血在往上湧,我仰頭看著天花板,喉嚨裏想大喊出聲來,我沒膽量喊,喊出來就等於證明了我是個瘋子的說法。
捅死人的軟刀子
「花和尚」問我:「嫖沒嫖過小姐?」 又問:「你找過幾個小姐?你要不說,我讓他們今天打死你。」
「我沒找過。」我對此絲毫不含糊。
「你傻呀,你一個人在外面也不找小姐!」「花和尚」的好心似乎脫離了真誠。其他人也跟著起哄:「說吧,你跟誰搞過破鞋?」
「大哥,這個詞三十年前用,現在早就過時了!」我竭力辯解,嗓子有些嘶啞。
「你不上迪吧、酒吧?」口氣中完全不信任的態度。這段時間的相處足可以證明這一切都不屬於我的生活。
「大哥,我是愛國思想犯,不是思想問題犯。」我無奈到極點。
「你覺得自己了不起啊!」對方感到我的清高傷害了他的自尊。
「不是,但是我長這麼大,還真沒去過那種地方。」
「沒去過,你給我們跳個搖頭舞看看!」
我到地上一通亂蹦,使勁搖晃著腦袋。他們非常滿意。我跳了一身汗。我想不到一個政府行動如此低賤,我的內心惶惶然。
賈坤看得來了興致:「學得還真象,給我表演個周星馳的表情。」他舉著棍子,不做就往臉上抽,我強裝著笑臉表演一通。
我問賈坤:「行了吧?」
「不行,今天不玩死你,我沒法交代!」
「給我們走個模特步。」「禿鷹」又在出壞主意。我在過道上學走模特步,一圈又一圈,賈坤也不喊停,沒完沒了。「教獸」幾個人上來把我衣服扒光,讓我裸體的走。我實在是受不了,坐到鋪邊不想動彈。
三個人撲向我,把我壓在下面,我的頭上挨了一棒,「大成」打的,他說我:「看你這種人,話都說不清楚,我就生氣。」大舌頭的動靜一聽就是他。我光著身子,他們一會強迫我站,一會強迫我跪。
「你還不認錯,想死在這裏啊?」「胖坨坨」好像在勸我。
「陰一套陽一套,表裏不一,言行不一,那不成了共產黨員了嗎?」他說:「那你**的就等死吧!」。
「謝謝你的關心。」
「*,你爬上去還不是那樣!你會治理國家呀?」我的頭稍微有點不暈了,我反問:「他們就會治理?」
「*,人家是老幹部子女,你是個啥東西!」
「我是在救國,他們禍國殃民!」我吸足了氣繼續說:「共產黨集團在肆意揮霍從人民手中奪的不義之財,把中國變成特權官僚的天堂,底層人民生活質量相對很差,我說的這些你們正在經歷,你們不會不知道的。」
賈坤咬著牙罵我:「你爸你媽容易嗎?怎麼奏出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了呢!」 他的一雙硬底鞋踩過來,在我的手上搓揉。我還在掙扎著,十個指頭在地上亂抓。我的手指流出血,地面上染紅了一片。接著我感覺頭上在冒血。李鵬從我被裏掏了些棉花,我拿它捂著傷口爬回睡覺的地方,我太累了,大家不再逼我。
我倒頭便睡,這麼多天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各顧各的睡了。
不知道甚麼時候,我醒過來,血早就幹了,鋪板上留了一片血跡。賈坤命令我自己擦乾淨。他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我心裏的痛比肉體的痛還要痛苦十倍。
(待續)
從一九九九年七月至今,中共一直將「沒有迫害」作為洗腦所用的謊言之一。王先生的遭遇,反映了千千萬萬法輪功學員家屬的遭遇。他的文字,真實的記錄了當今中國社會的黑暗、殘暴、變態,也折射了中國大陸法輪功學員們所遭受的這場長達二十五年仍在持續的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