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本文 |
(接前文)
一生難忘的一次追殺
「610」要下班了,他跟賈坤告別:「還是回家抱老婆睡覺是正事,把事辦好啊。」
「花和尚」像一隻狂暴的獅子在地上蹓著,我的旅遊鞋在空中畫了一個美麗的弧線砸到我後腦上,「*了個*的,還不承認你是同性戀!」
有人在一旁補充,那種人在市區某某地方聚會,用甚麼姿勢幹事;有的不厭其煩地問我是怎麼過變態性生活,用的甚麼姿勢和辦法。我被擠到茅坑,樓上的下水管一直是漏的,髒水滴滴答答掉到臉上,我的頭痛開始發作。
「金剛」跳到茅廁屏蔽牆頭上,用腳踩住我脖子,逼我大聲說:「我是玻璃,我是鴨子。」我的臉上盡是水,不知髒水還是淚水,反正我心裏很委屈。
「我沒有!」我最後一次辯解。
「****,警察都說你這種人專門搞性變態!」「花和尚」就等著我說這句話呢。
我徹底放棄了反駁,我對任何時尚的事情都不感興趣,從來沒有幹過違背傳統的事。共產黨今日之天下,一遇政治問題就往性方面整,共產黨的行為模式是「我說謊,故我在」。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我去抱我的被子,監裏唯一一個散了花的被子。在賈坤和「禿鷹」的刻意安排下,號裏對我的生活全面封鎖。不給我指甲刀用,我就在水泥牆上把指甲磨掉;不給我縫衣針用,我就把所有需要縫的地方繫成扣;不給我晾衣繩用,又不讓放到鋪上,我就把洗過的衣服鋪在我身上晾乾;我被裏的棉花被他們掏掉了一片,我就用線衣線褲填窟窿。我在監獄的日子,狼狽不堪的生活。
被子裏比往常多了一個東西,一根差不多兩米的細鋼絲。「禿鷹」躺在另一端罵:「反共要是不死,我們都沒好。」「教獸」在一旁出主意:「把他打死,藏到被垛後面,等下次提審的時候,我出去。」
他說的情況在這個監室真的發生過,以前有個坐班把人打死後藏於被垛裏,等發現的時候,屍體都腐爛了。
這麼長的鋼絲往哪裏放啊?我左思右想還是塞到紙盒箱裏安全。我偷偷摸摸地蹭到地上,把鋼絲圈成一個卷塞了進去。
過了一個小時,我感到擱那也不行,如果有人趁晚上沒人值班勒死我怎麼辦,還是藏在被子裏安全。我忙來忙去,不顧旁人的反應,有個人在我屁股上踢了幾腳,我也沒注意是誰。
第二天我醒了,發現自己沒事。「610」來查看,看著我之後惱怒地責罵全部犯人:「你們都他媽的吃點藥死了算了!」
又過了兩天,我的被子裏又多了一根相同的細鋼絲,我趕緊去看被子的棉絮,裏面的那根還在,我使勁拽想把它弄出來,可是越拉越緊,棉花纏住了它,穿出了被面一截。
我把大部份拽出來,剩下的一截反覆地撅,竟然撅折了,它應該是根鐵絲,我把它們團成一個團,扔到下水道裏。這裏的茅坑和下水道相連,共用的通道是一根很粗的管子。
這期間,沒有停止對我迫害,各種各樣的說法不斷創新,賈坤召開「政治擴大會議」,讓大家齊心協力「研究」我。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湊到一起,真的造出很多條針對打我的「理論」。
在死亡線上掙扎
我一邊筋疲力盡地躲閃,一邊思考我自己的生命,他們繼續在晚上不停地扒拉我,我的頭痛越發嚴重,心裏開始有死的想法。
「610」對我的懲罰是全監室的米粥變稀,稀到吃了跟沒吃一樣。有方便麵的犯人還行,沒有的幾乎是天天餓肚子。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多月,大家也向駐檢反映。他(駐檢)過來看了看,當天早上的粥乾稀正常;等他走了以後,又恢復過去。
看守所剋扣犯人的伙食,自然在我們當中激起義憤。義憤的一個方向是嫁禍給「權力尋租」的勞動號,另一個方向就是「事件始作俑」的我。我不怕他們義憤,因為義憤歸義憤,沒吃飽的犯人都在晚飯後放倒不動了。
我就跟他們講我的故事。一想到年輕的生命即將失去,就想起我「坎坷的過去」。除了跟追求的女孩以外,我還沒跟別人講過悠遠綿長的往事:
我在國有企業人事部工作多年,讓我看到了人可以達到的無恥的程度,我不堪忍受窒息的氣氛,在它破產之前就逃了出來。企業的破產使得最後一任廠長成了老闆,這個老闆結束了共產黨每年派來一個老闆的歷史,讓公然劫掠和肆意侵吞國家資產的行為畫上了句號。
我沒有能力去做小商販,因為沒有社區和辦事處的保護幾乎無法生存。我沒有能力去做私營企業主,因為不借助政府的不正當行為幾乎無法獲利。我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整理企業管理理念中,為當地的三資企業和南方的私營企業管理出力。
我的企業文化理念設計中,每個人都處於以心換心的工作狀態中,處於相互的健康的工作氣氛中,靠著所有人發揮自己的內在的精神的力量,而不是每個人強迫自己的狀態中。公司的總體利益不是依靠所有員工朝著同一目標奮鬥的結果,而是讓每個人在其中尋找到自我的目標。「拼命奮鬥」只是一個結果,而不是員工工作的目地。那樣做基本上就是爾虞我詐、爭強好勝而已,不僅是對自己的生命的傷害,也是對整個事業的傷害。
中國的公司都是短命的,這是其中最主要的問題。我想出一個企業內部合理流動的方式,適合於私營的小企業資本家使用。但是中國是一個惡的生態環境,不可能出現有善心的老闆,善心意味著競爭力減弱。如果企業破產,大家都沒工作了。而如果情況相反,有善心的老闆獲得的是更大的競爭優勢,大家都比著做好,這才可能用上我的管理方法。
後來我的「實踐」均宣告失敗,我轉行設計開發網站,也因為在本市找不到風險投資而告吹。我又轉行幹銷售,我通過實踐整合資源,我希望把每一次銷售做到戰略高度的行為,讓企業沒有的資源和可能置換的資源間形成,很高標準的,國有企業讓地痞流氓霸佔著,私營企業主也都是向共產黨鑽營的竊賊。我在銷售中遇到共產黨權力機構的人橫行市場、不給貨款,我把他告上法庭,但是依然無法勝訴,我只能庭外和解了事。
我從事了不下十個行業,了解了中國大量的行業內幕。飼料行業的原料無所不用,醫用器械行業的醫院採購黑幕,三資企業的財務弄虛作假,中國各種行業的現狀令人沮喪。我憤憤然,沒有乾乾淨淨的從業人員,在我的心裏已經認定,沒有任何人可能跳出共產黨的罪惡,整個中國被共產黨徹底玷污,在這種情況下再去區分誰佔有道德高點,已經失去了固有的說教意義。
我講著我自己的「一生」,好像是給自己做一個歷史性的總結。他們把我的話當作催眠曲,聽著聽著身子往下出溜,腦袋還有節奏地晃動,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我越說越氣,像我這樣五百年不遇的大好人,就這麼死了,太可惜了!他們那些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壞人都活著,我心不甘。我死了有甚麼意義,孫志剛的死提升了中國監管機構的責任心,譚卓的死激發了人民對共產黨官僚集團的憤怒,而我呢,可能只成全了公安給我潑的髒水。
2008年10月24日
已經連續多天大霧瀰漫,這裏是近郊,理應秋高氣爽、藍天碧空,可是空氣污濁得嗆人,號裏有很多氣管不好的犯人,現在都喘不上氣來。
千呼萬喚起訴書
我正在用手紙擦黑糊糊的鼻孔,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賈坤喝令:「反共,到門口蹲著去!」大家七嘴八舌:「這麼早就拉人?」「看看車進來沒有?」監裏突然有了一點生氣。
離窗口最近的那位探了探頭,沒說話,繼續在看。「你看啥呢?」賈坤好像貓嗅到了腥味一樣湊上去:「*,有好事不叫我,哎,你看這個身材好啊!」我知道他們在看女犯,只要有女犯出現,不管是替管教嗮被子還是提外審,窗口都會聚上一堆人。
剛才還在突突地亂跳的心,現在安靜了下來。我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了,每次那種改裝過的依維柯死刑車一進來,我就被大家推到門口等死。他們知道那個車裏可以執行死刑,但是我比他們知道的更多──這種車經過改裝以後是一個簡易的手術室,中間是一張手術床,旁邊有水箱連的水龍頭和冰櫃,血淋淋的器官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取下來。我曾經做過汽車用品的生意,知道這裏面的情況。
我渾身是傷,蹲在地上揉搓,想起剛才「610」對大家說的話:「對中國人不能太好了,對他好,他拿你不當人。」多次見過的那個負責送傳票的男人過來,興奮地四處找著:「誰呀?誰呀?我*,就這小子啊!」又說:「你太有才了!」我感覺自己被人當作一隻大猩猩,隔著鐵欄杆欣賞著。
「快過來啊!」賈坤在催。「大猩猩」走了過去。
「在這簽個字!」他命令道。「我有個特殊情況想跟你說說,我不是想給你工作上添麻煩,真的是辦案警察的審訊筆錄,我都沒看過,這樣就審判我,在法律程序上不公正啊?」我用的是詢問的口氣,想跟他探討一下我的案子。
他當時看了我一分鐘,突然大罵我。我向後退了一步,他拿著文書向外走,管教室那邊傳來憤怒的聲音,胖管教過來:「你眼神直勾勾的,不像精神正常,我告訴你好話,你不簽也不影響開庭,還會多判你幾年。」
我有點後悔,為這多判幾年真的不上算。再說了,不給我看筆錄也不是辦案警察個人能說了算的,那應該是共產黨統一的意見,對我的整個審訊過程都體現出共產黨的心虛。
我說:「那我就簽了吧。」胖管教:「****,警察讓你簽你就簽,我們讓你簽你不簽,你這不是禍害人嗎?你就**的欠整。」「他們打我啊。」「打你你就簽啊?我們不打你你就不簽,***有精神頭熊我們,你看我們是熊包啊!」
「現在想簽還不行了。」剛剛大發雷霆的法院的人平靜了一些。他把我的情況簽了字以後,吹鬍子瞪眼睛地推給我:「按手印!」這種不同形式的安排,是這個體制的常規手段,可以讓法官對誰認罪誰不認罪一目了然。
經過漫長的無望的等待,終於等來了起訴書,我的心像飄在空中的一粒塵埃終於落了地。我不期盼政府能夠對我的審判正義,我期盼這份刑罰期限早點結束。我從一個開始關心社會評價的俗人,變成一個逃脫苦海的懦夫。
我不是一個對民主意念的堅強者,我承認自己是一個冒牌的民主鬥士。
對我百分百信任的人
號裏的辱罵聲還未靜止,「賤賤」湊過來跟我犯膩:「哥,等我的紙送來,你給我念,行吧?」我裝著慍怒:「這屋裏的人都認字,你怎麼只找我呢,你也不傻啊。」
他不認字,嘿嘿地笑著,親熱地摟我。大家跟著起哄:「親他一下就給你念。」「賤賤」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被弄得哭笑不得,趕忙諾諾地回答:「給你念,給你念。」
這個小子大名叫林海鍵,有二十四、五歲了,但是由於智力殘障,感受不到壓力。他來這裏長了不少肉,養得白胖胖的,大家當他是五六歲的小孩。我是這個監室他唯一信任的人。你要是當面說他不愁,他就會學著別人的樣感歎:「這一輩子啊……」他的智力水平有多高,我不是醫生,無法用醫學術語明確性表達。
他說話單調且重複、所問非所答,他對自己的案情說不清楚,大家能問出來的,只有沒事時他一個人的絮絮叨叨:「兩年啊,整整兩年,把我關在籠子裏,女人啊,看一眼就犯罪……」剩下的大家一樣也沒弄明白。
平時沒人跟他說話,他無聊了就自言自語,大家也樂不得聽,那些瘋話博得大家愉悅。他可以說世界上任何一國的語言,說得極溜,聽不出破綻。他最拿手的是作詩,他的即興所作既朗朗上口,又押韻流暢,驚得我瞠目結舌。
平時給他點好吃的,讓他管誰叫爹他都毫不含糊,嚇得陌生人躲著他走。前些天晚上逼我喝的精液水,最後還是逗著他喝了。那個豆奶瓶裏面裝著小丹的精液,外觀上與豆奶完全一樣。大家都爆出狂笑,幾天後大家把這事忘了,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大家常常引誘他說話,他說自己給別人口交,他當時是露宿街頭的流浪者。我們猜想這事有可能發生。大家圍著他取樂:「賤賤,給小丹口活,七袋方便麵怎麼樣?」「八袋?」「你要不幹,大山就上了。」「你們太小氣了,我給一箱,這是最高的啦。」
「賤賤」歪著個脖子想,想了一會,好像一咬牙,用嘴叼起小丹的那個東西,大家無比的開心,比看拉死犯還要快樂。像他這樣的人生在這個社會裏,生與死都跟這個世界無關,無人關心他,也無人牽掛他。
我的第一次來貨,「賤賤」就跑來幫我,他把東西從鐵監欄的縫隙裏拽進來,很勤快地幫我找了一個空的紙箱。我很感謝,把一部份食物分給他,以後每次來貨,在沒被搶之前都儘量給他。
我還把自己的大衣和毛褲給他穿,他就把自己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紙箱底下。我跟他說:「你犯的是殺人案,沒有出去的可能,把好衣服都穿了吧。」他對我皺眉頭,很煩地說:「你傻。」
再傻的人也都長個心眼。大家常常以「賤賤」為例諷刺我。「賤賤」的殺人充滿了自相矛盾的說辭,到底殺了人沒有誰都問不明白,所以他這個「殺人犯」要打上引號。我原以為「賤賤」生活在自己的夢裏,我們都生活在真實裏,我們痛苦,他快樂。但是到了後半夜,他常常驚叫,亂踢一陣,把大家嚇醒。大家都不跟他在一起,只有我睡在他旁邊,看著他,我在想,是人瘋了,還是法律瘋了。
從一九九九年七月至今,中共一直將「沒有迫害」作為洗腦所用的謊言之一。王先生的遭遇,反映了千千萬萬法輪功學員家屬的遭遇。他的文字,真實的記錄了當今中國社會的黑暗、殘暴、變態,也折射了中國大陸法輪功學員們所遭受的這場長達二十五年仍在持續的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