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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是最糟糕的地方,李白在那裏散金三十萬,落得一貧如洗;揚州又是最美好的地方,李白在那裏寫了一首《靜夜思》,讓他聲名鵲起。
李白在揚州的那段經歷,是在他把同鄉吳指南暫時安葬在了洞庭湖畔之後。那年,他順著湘江南下,經過了汨羅江,感受了那裏與屈原有關的古老傳說。來到潭州,在岳麓山腳下,仰望著那滿山的古剎和青蔥之氣。再後來,他踏過衡陽的石板路,走過零陵古城的青磚黛瓦。然後,他又向東漫遊到金陵,遊覽了繁華中帶著滄桑感的秦淮河,以及鐘聲悠揚的雞鳴寺。最終,他抵達了如詩如畫的揚州。
懷揣著滿腔熱情和精心準備的詩稿──那些行卷,李白在揚州各處拜訪著地方官吏和社會名流。他將自己驕傲的作品《大鵬賦》置於最為顯眼之處,期望以此打動他們。然而,命運似乎並不如人願──一次又一次的敲叩卻屢遭冷落,因為所有人都沉浸在大唐泰山封禪盛典的繁忙籌備或者慶賀之中。
這種「閉門羹」確實令人感到些許尷尬。然而,李白並未因此陷入沮喪之中。相反,他讓這份淡淡的憂愁與揚州這座城市的韻味相融合,在綠蔭掩映的柳巷與繁花似錦的街道中漫步,在古橋邊緩緩流淌的水畔沉思靜想。他在瘦西湖邊輕舟蕩漾,讓詩心與湖光山色交織;他登上舞榭樓台,在鶯歌燕舞中覓得靈感。他也曾走進東城與世俗少爺嬉戲,參與鬥雞之樂;在西郊廣闊的原野上策馬奔馳,盡情享受遊獵之趣;他還不時前往揚州聞名的「鞠城」,與當地的球迷們沉醉於蹴鞠 的活力與快樂之中。
陽春三月,微風輕拂,揚州的「鞠城」裏,草坪上新綠一片。那天,李白躍入那片熱鬧非凡的場地之中。他雄姿英發,身穿寬鬆的圓領窄袖長袍,腳踏柔軟舒適的布鞋。頭上的幅巾隨風輕輕搖曳,胸前的絲帶格外飄逸。他時而如猛虎下山般疾馳,時而又如仙鶴在碧波上翩翩起舞。突然,他一腳踢出,球如流星般飛向天空。眾人紛紛鼓掌時,他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原來,他在猛勁踢球時,左腳不慎踩到草坪下不易察覺的坑窪。他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摔倒。李白掙扎著爬起來,卻只能用右腳站立,左腿軟弱無力地耷拉著,他勉強走了幾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觀眾們驚呼連連,紛紛上前探詢。只見李白左腿腫脹得像老松的樹幹,幾乎撐裂了褲管。李白縱有豪情萬丈,此刻也只能緊皺眉頭,忍痛讓大夥從「鞠城」把自己抬到下榻的客棧。
講真的,李白心裏盤算著幾天就能蹦回球場,誰知道在書童丹砂和孟少府兄弟的精心照看下,整整熬了三個月,硬是把一個夏天都過完了,李白走路還得一歪一扭的,比一個八十歲的老翁還要慢。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心裏那個急啊,可真正讓他著急的是口袋裏的錢嗖嗖地往外飛,飛得不剩下幾個子了。客棧老闆那臉色漸漸地黑得跟鍋底似的,看樣子得找個便宜點兒的地方安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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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砂腦子裏靈光一現,想到少爺跟大明寺的鑑真大和尚有幾分交情,說不定這個眉毛彎彎、笑眼細細的老和尚能幫個忙。
第二天一早,丹砂跑到揚州的大明寺。只見寺廟前那座高高的西靈塔映在朝陽裏,塔下有位年輕和尚正給幾隻脖子長長、嘴巴尖尖的鵝兒扔食。這位年輕和尚是專門迎接客人的知客僧。知客僧問明來意,就把丹砂帶到了寺廟後面。知客僧一指在那片廟田上呼哧呼哧澆水的和尚,然後轉身回去餵他那些嘎嘎叫的小夥伴們去了。鑑真大和尚三四十歲年紀,正埋頭給滿園子的菜和花澆水。
丹砂二話不說,提起一桶水,和鑑真大和尚並肩澆花澆菜。
鑑真大和尚瞇著眼認出了丹砂,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邊澆邊聊。
「法師,你們這兒廟宇金碧輝煌的,香火錢多得跟小山似的,怎麼還自家種菜種花?」丹砂問得直率。
鑑真大和尚挽挽袖子,笑著說:「香客們的每一分錢都是辛苦錢吶。我們出家人也要替世人想想才好。掙錢猶如針挑土,花錢猶如瓢潑水。」
丹砂連忙點頭說道:「誰說不是呢?好比我手裏這桶水值個300貫,看起來不少,買6萬斗大米綽綽有餘。可要是隨意潑洒起來,那還不是眨眼就沒啦?」
丹砂滿滿舀了瓢水,盯著一株蝴蝶蘭,似乎這株蝴蝶蘭是個人,氣鼓鼓地說道:「好比這位揚州少爺落難了,家裏娘子生孩子了,把手向我家少爺一伸,」丹砂把滿瓢水呼啦啦潑在蝴蝶蘭上,「少爺就30貫錢潑了出去,毫不心疼。」
丹砂又舀了瓢水,盯著一株秋菊,恨恨地說道:「又一位揚州少爺,家裏父親快一百歲了,行動不便,可憐,把手向我家少爺一伸」,丹砂把滿瓢水又往秋菊根子上一潑,「少爺又是30貫錢潑了出去,夠豪爽。」
丹砂又在一株曇花和一株彼岸花上呼啦啦澆了兩瓢,兩眼冒火地盯著歡呼雀躍的曇花和彼岸花,嘆道:「再有位揚州少爺自己生病了,病得直打蔫兒,躺床上哎呀呀直哼哼,我家少爺手一揮,30貫錢;還有位揚州少爺他家親人去世了,拿著家書,才掉了兩滴眼淚,我家少爺心就軟了,50貫。」
鑑真大和尚笑吟吟地說道:「好一個仗義疏財的李白呀。」
「真是仗義疏財!人活在世上,七災八難,誰家沒有?有的少爺家鄉被洪水沖了,有的少爺在揚州騎馬摔斷了腿,有的少爺不會辦事把烏紗帽丟了,有的少爺殺了一個揚州惡霸吃了官司,這些少爺都有本事派人打聽到我家少爺的住處,矮著半截身子,擺出一副苦臉……」丹砂連舀四瓢,朝著菜圃裏的小白菜、薺菜、蘑菇、菠菜紛紛揚揚潑了過去,「害得我家少爺慌忙不迭地往外拿錢。」
「李白父輩是商人,商人之子,難得如此慷慨!」
「這不叫慷慨是甚麼呢?有一次還鬧了一個笑話,真是笑死人,哈哈哈,那次……那次啊,突然有個我們不相識的少爺在隔壁大聲叫苦,被我家少爺聽到了。咱家少爺二話沒說,吩咐我拿著30貫錢送到隔壁房間去。您猜為啥那少爺在那裏叫苦啊?」丹砂身子前傾,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可不就因為這少爺在賭桌上贏了一大筆錢嗎?結果親戚朋友都纏上門來跟他借錢。他沒轍了,只好躲到客棧來叫苦呢。我把錢給他時,他連忙把我朝外推,說沒錢也苦,有錢更苦。」
鑑真大和尚聽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只知道李白詩寫得好,不知道他還有如此菩薩心腸。」鑑真大和尚收起笑容,用手捧起水來洗了把臉,然後說:「甚麼時候,你們少爺也能在我頭上澆上兩瓢水就好了。」
丹砂提起桶來,把桶底的最後一點水向菜圃一潑,然後翻轉桶底給鑑真大和尚看:「水再多,也有見底的時候。我家的少爺啊,現在不被客棧東家趕出去就謝天謝地啦。」
這個時候,幾隻白鵝嘎嘎地踱了過來,悠哉游哉地闖入了園圃,開始啄食泥土裏的蟲子。
丹砂雙眼發亮:「法師啊,瞧見這些白鵝,我就想起來件趣事。您老人家見多識廣,也許知道家鵝這東西很是特別。它們看上去白毛紅掌的,秀氣得像個大姑娘,但是它們生氣起來呀!別說普通人了,就連老虎都敢啄上一頓!老虎那是甚麼?是百獸之王啊!可遇上家鵝吶?只能乾瞪眼。去年呢,我家少爺在洞庭湖邊安葬吳指南,樹林裏忽然冒出一隻斑斕大虎來──當時我看著,都替我家少爺捏把冷汗。結果呢?我養的兩隻白鵝「唿」地一下飛上岸去了!就見它們左一個用嘴啄、右一個用翅扇,在空中轉著圈圈把那老虎給弄得暈頭轉向──最後那猛虎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了!」
「李白埋葬好友吳指南,哭得眼睛流血,遇到猛虎也不退卻,貧僧早有耳聞,實在是佩服啊。」鑑真大和尚捻著念珠道。
「我家少爺常說:『為人不懂詩歌,算是丟了半條性命;為人不懂交情,算是丟了另半條性命。』可是依我看:『為人不懂家鵝,沒準會丟掉整條性命呢。』」
「哈哈哈,言之有理。家鵝的道理,你家少爺可能真的不懂,但是我有句話你記著: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好了,你的來意我明白了,也不用打啞謎。你家少爺不嫌棄的話,明天就搬來大明寺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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